[BTS/糖雞] 我們音樂人的生存方式
時間點是2016的七月中左右。
寫給令我深深景仰的AGUST D。
朴智旻坐在沙發上，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。綜藝節目同樣地好笑，主持人和來賓還是幽默風趣一如往常，但他現在卻沒有心思在意這些。
這已經是閔玧其第五天超過午夜還沒回宿舍了。
這週的前三天，他都待在錄音室忙母帶後期製作直到凌晨，昨天完成工作後還和Yankie哥一起去吃燒肉。今天則是看到他傳訊息回來說，Suran姐也加入了宵夜的行列，三人會在外面喝個夠才回來，要大家不用等他熄燈沒關係。
今年八月，閔玧其即將首度以AGUST D的名義發行個人mixtape。時至近日，他的收錄歌曲大抵都完成得差不多了，只剩下一些合作曲目要做最後的細節編修。
如同畫家要開首次個展、作家準備出版第一本著作的前夕一樣，這段時間，閔玧其幾乎天天泡在自己的工作室。不是在進行混音工程，就是在和製作人們開會，工作狂性格徹底顯露無遺。對這張mixtape的格外重視，讓他不僅對自己的要求更為嚴苛，工作起來也加倍拼命，為的就是要端出最完美的作品，向大眾呈現以「閔玧其」為獨立主體的世界觀與音樂性。
成員們對於閔玧其的工作狂行為感到十分理解。畢竟他們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的經驗，那種想對自己的作品和成果有所交代，所以拚了命追求盡善盡美的非常時期。
於是，除了「哥要記得睡覺啊」、「玧其還是要正常吃飯，別累壞了」之類的話，大家都沒有對閔玧其最近的生活型態干涉過多。他們從不吝於表現出溫暖的關心，卻也有默契地保留一個自在的空間，讓閔玧其盡情投入創作。再說，大家其實也都非常期待這張mixtape的產出啊。
朴智旻自然也是這麼想的。但有一股微小卻無法忽視的不安，卻同時在他心底悄悄醞釀。
他並不是擔心閔玧其吃不飽、睡不夠、工作太操勞，因為那些對長期以藝人作為職業的他們來說，都是能夠自我調適和排解的疲憊，是工作的一部份。朴智旻相信玧其哥知道自己在做什麼，他也看見了玧其哥為這張mixtape付出的巨大時間與心力，這些他都了解並尊重。
然而，他還是感覺被拋下了。
百無聊賴的朴智旻終究關了電視，然後揉揉自己的臉頰，嘆了一口氣。
接近午夜時分的客廳裡，只剩下他和窩在沙發另一端看書的金南俊，頓時顯得特別寬敞和寂靜。金南俊注意到朴智旻的小動作，便從《德米安》中探頭，朝弟弟投向一個略帶詢問的眼神。
「智旻，你要睡了噢？」
「沒有啊，只是覺得節目也沒什麼好看的。」朴智旻用手撐著下巴，望向黑漆漆的電視螢幕。
「……玧其哥回來時，可能都已經超過三點了喔。」金南俊雲淡風輕地冒出這句話。
「嗯……咦？哥你怎麼——」朴智旻突然瞪大眼睛，轉頭看向哥哥。
金南俊失笑，放下書本，將他一雙長腿橫亙到桌子邊緣，一副閒適又意味深長的樣子。
「智旻你啊，這幾天常常過了十一點還待在客廳，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玧其哥說呢？」
朴智旻常常覺得他南俊哥厲害極了。不知是否因為長期擔任隊長職務的緣故，許多關於人際之間的細微體察和情感，總能被金南俊收進那雙帶著溫和笑容的眼底。
朴智旻記得當初他和閔玧其剛開始談戀愛時，金南俊就是團內最快察覺的那一個。自己將這件事以驚訝的語氣和閔玧其訴說，換來的只是對方一個了然於心的笑容，說著：「果然是南俊啊，毫不意外呢。」
金南俊這些體貼和細心的特質，加上熱愛閱讀和思考的習慣，使他成為了弟弟們眼中心靈導師的最佳人選。而朴智旻今晚被金南俊這麼一問，也終於忍不住將過去幾天悶悶地壓在自己心口的煩惱與不安，通通傾吐而出。
上週三，朴智旻在錄音室等閔玧其完成當日工作時，看見了桌上幾張散落的歌詞，便問他自己能不能看。閔玧其不作他想，應了聲好就繼續掛上耳機去處理音軌的事情。
朴智旻翻了翻手中的紙張，知道那是《AGUST D》mixtape中收錄曲的歌詞。閱讀的同時，儘管紙頁輕輕揚起，他的心卻重重沉下。
若客觀來說，他會欣然評價這些詞句細膩赤誠、直指人心，還可以想像透過閔玧其的饒舌演出，將能傳達出多麼強烈的情感與能量。
可是他偏偏是朴智旻。他不只是一般聽眾，還是閔玧其重要的夥伴和戀人。當他看見字裡行間那些關於社交焦慮帶來的壓力、被夾在商業偶像和地下rapper之間的掙扎、質疑自己背叛了初衷的迷惘之後，他怎麼可能還保持客觀？
他只感覺到滿滿的心疼，並且隨著當初寫下這些歌詞的人，陷入了無盡的晦暗與悲傷。
「那、你們有聊過這些嗎？」金南俊在聽完弟弟的敘述後，平靜地開口。
「算有吧，」朴智旻遲疑了一下，「但玧其哥好像沒有想要聊得更深的意思。他總是簡單幾句帶過，還常常說：『就是你在歌詞裡看到的那樣了』。」
那天也是如此。朴智旻讀著歌詞，儘管難過卻沒有哭泣的衝動，而是眉頭深鎖、眼神認真，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那表情有多凝重。
後來等閔玧其忙完，朴智旻問起與之相關的事，閔玧其也只是笑著伸出手，輕輕地將朴智旻皺在一起的眉頭鬆開，然後說該回家了。
「我想，玧其哥會有那樣的態度，一定有他的理由吧智旻。」
「我想也是。」朴智旻看向金南俊的眼神暗了下來，「但是我也想更了解玧其哥的過去，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替他做點什麼啊。」
「玧其哥應該比我們想像的都還要堅強，否則不可能走過那些的。所以我覺得他需要的或許不是你替他做什麼，而是你們之間的溝通。」
就在朴智旻還來不及仔細思考這句話背後的意義時，金南俊已經闔上書本，起身的時候還不忘把桌上冷掉的茶帶走。
「智旻啊，等下玧其哥回來後，你要記得用自己的方式、好好地表達想法。」金南俊在離開客廳前，這麼說道：「因為，這就是我們音樂人的生存方式啊。」
時鐘指針劃過凌晨一點半，疲倦使朴智旻臥倒在沙發上，他於是閉上雙眼。然後，這段時間覺得自己被拋下了的那股無力感，在黑暗中忽然變得格外明顯。
起初他以為是因為和閔玧其的相處時間減少了而感覺如此，但後來才發覺，自己根本不在意那些，因為他全然尊重並理解閔玧其對專業的付出。他的乏力與不安感來自於閔玧其身邊的音樂夥伴。例如這次因mixtape而合作結緣的Suran和Yankie，甚至是平常與自己就熟稔的Pdogg和Slow Rabbit。
在朴智旻心目中，這些天賦才華的人，因為直接或間接參與了《AGUST D》的專輯製作，而得以更深入了解玧其哥當年憂鬱且掙扎的心路歷程。畢竟，像他們這樣常常窩在錄音室一起工作，又或是像這兩天約出去吃宵夜什麼的，不可能不聊到過去的故事啊。
是忌妒或吃醋嗎？在夢境的邊緣，朴智旻意識矇矓地問自己。
不是的，完全不是。想到有人能與閔玧其一同分擔憂傷的記憶，他覺得很開心。總覺得或許這麼一來，閔玧其所背負的重量也能被減輕些。
他只是有點氣自己不敢問得更深入。他只是質疑自己是不是即使開口問了，仍會因為年齡和經歷的差距而幫不上忙、說不出安慰的話。
他只是好想告訴玧其哥——明明我也在你身邊、也可以聽你說啊。
恍惚之間，他聽見門鎖轉動的細碎聲響，接著是門把被轉開的聲音。
朴智旻緩緩睜開雙眼，天花板上過度明亮的燈光讓他有些掙扎。然而在看見他所等待的人之前，那個人的聲音先竄進了耳膜。
「咦……智旻？你怎麼沒在房間睡？」閔玧其的聲音有些沙啞，酒精催化了他本來就帶點酒醉音的嗓子，讓人聽不出來此時他話語中的情緒。
朴智旻聽見哥哥的聲音，倏地坐起身，瞄了一眼時鐘，凌晨三點零九分。
「在沙發上不小心就睡著了……」這也算是事實吧，朴智旻想，「哥，今晚跟他們出去很開心吧？」
喝醉時的閔玧其，雖然講話常常低沉到糊在一起，但動作和言語卻比平常更放得開。他隨手把包包丟在桌邊，走到朴智旻身旁，和他一起靠在柔軟的沙發上。
「嗯，開心啊。Yankie哥說笑話的功力可能跟碩珍哥有得比，哈哈。」他低聲笑著，眼睛瞇成一條線。
朴智旻看見閔玧其的笑容，也不自覺勾起微笑，但卻是略帶苦澀的那種。
「哥和他們應該什麼都能聊吧。」
「也不是什麼都聊啦，多半是在講這次製作上的事情，或一些日常吧。」閔玧其沒注意到朴智旻的表情，自顧自地說著，「但喝起酒來還真是挺痛快的。」
「確實mixtape中有很多故事可以說呢。」他覺得自己好像快哭了，雖然眼眶沒有濕潤，但彷彿有什麼東西如鯁在喉，「即使沒有機會參與過去，我、我也可以跟哥聊聊那些啊。」
閔玧其這時才明瞭朴智旻今晚在客廳的等待，以及有點悶聲壓抑的嗓音是為了什麼。聰明如他，馬上就想起了上週弟弟好幾次問起自己的那些事情。
「那些……也沒什麼啦，智旻。」他伸手拍拍朴智旻的頭，把對方的瀏海壓得低低的，幾乎要蓋住眼睛，讓朴智旻看不清楚他的表情。「都是過去的事了。」
「哥每次都這麼說。」不知是第幾次聽見閔玧其的輕描淡寫，他仍舊不能理解。那些明明是那麼沉重的事情，為什麼玧其哥就是不願讓自己替他分擔呢？
抬起頭，朴智旻握住閔玧其伸出來的那隻手。儘管潤紅著眼角，他的眼神卻堅定無比。然後他用稚嫩的嗓音，清晰地說出在腦海裡縈繞了好幾天的那句話。
「我只是希望，哥偶爾也能多依賴我一點啊。」
閔玧其怔住了，他完全不知道朴智旻最近揣懷著的，原來是這樣的心思。他以為弟弟只是好奇、只是體貼，卻不知道對方的溫柔已經貼心至此，甚至希望自己能和他分享那些回憶裡的憂傷。
但他怎麼可能捨得。
「我啊，」過了幾秒，閔玧其終於開口，嗓音低沉到字句都黏在一起，「才捨不得把你當成情緒的垃圾桶。」
「咦？哥是什麼意思？」
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，傻瓜智旻。」閔玧其反手回握朴智旻的手腕，拇指在他溫熱的掌心摩娑，「那些事情，透過音樂來表達，對我來說就很足夠了。」
他很少提起自己曾經涉足過的那些深沉黑暗，一方面是他並不覺得純粹口述，人們就能理解那種傷痛。況且，他需要的從來不是能夠傾倒情緒的對象、不是非得要有人聽他說。因為他寄情於音樂，將真實經歷透過音樂抒發就已經是莫大的救贖。
而且，閔玧其知道他們每個人能走到這裡，都是踏過旁人難以想像的辛苦與磨難，因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題要面對。有些傷口不是互相舔舐就能痊癒，只有自己本身和時間是解法。
「那……製作人哥哥們呢？」朴智旻聽懂了閔玧其的話，心底某一小部分覺得有點暖，卻還是忍不住追問。
「啊？哥他們怎麼了嗎？」
「你都會和他們聊到那些嗎？製作mixtape的期間。」他努力不讓自己聽起來像在吃醋，儘管他確實沒有，但還是有點羨慕他們能被閔玧其所依賴。
「哥他們頂多是給我鼓勵和打氣罷了。我們聊的最多還是音樂部分，或是討論歌詞的flow和韻腳什麼的。」閔玧其和朴智旻分享了一些在錄音室發生的趣事，然後又慎重地說：「而且，其實我最想跟他們說的，還是感謝吧。感謝他們願意相信我的音樂、相信我。」
經過數年來的碰撞和掙扎，閔玧其始終明白，他唯一能信任和仰賴、能確定永遠屬於自己的東西，就只有他的才華而已。
宣洩情緒、批判社會、詮釋生命、武裝自我，他把饒舌的節奏和韻腳當作武器，強烈地向世界宣示他閔玧其的存在。然而有時候這鋒利的武器不指向外頭，而是向內生長，戳刺著時而脆弱憂傷的自己。
直到遇到一群夥伴，一群原來自己可以依靠、也想保護的人，他才知道才華也能是柔軟的，可以拿來說很多不一樣的故事。例如關於夢想的描繪，又例如情歌。這種乍聽之下俗濫、實際寫起來卻讓他心情愉悅的作品，在遇到朴智旻之前，他根本不曾認真寫過。
以才華為養分，以音樂為媒介，並用自己獨特的方式，好好向世界說上比一千零一夜還要多、還要豐富的故事。這也是閔玧其這張mixtape的製作初衷。他想呈現出自己卸下了偶像身分的真實模樣；他想紀錄那些曾經在自己生命中，刻下深刻軌跡的悲傷。他想，這就是他們作為音樂人的生存方式。
「智旻吶，」閔玧其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醉，只是看著朴智旻不如平時神采奕奕的模樣，就忽然想說好多好多話，他想念他的笑臉。「你知道嗎？」
「我喜歡你本來的性格，傻傻的、衝勁十足、喜歡的心情永遠寫在臉上。」說完，他還笑著捏了捏朴智旻的臉，「一直把你推開但你還是會回到我身邊，跟我很不一樣呢。」
「所以，你只要一直是你自己就好了。這樣就很好。」
「你應該不知道，我有多依賴這樣的你吧？」
說完這些話，閔玧其像是氣力放盡，整個人往沙發椅背靠上去，用交叉的雙臂蓋住臉龐。以至於他並沒有看見朴智旻偷偷擦掉了從眼角滾下來的淚水。
能以自己本來的模樣，被深深地喜愛和依賴著，這麼幸福的事情，朴智旻本來想也不敢想。但如今，他已經聽見了喜歡的人親口對他證實這些。
「真的只要這樣就可以了嗎？這樣就能讓玧其哥你依賴了嗎？」聲音有點哽咽，他想閔玧其大概已經猜出了自己剛哭過。
然而，閔玧其沒有直接回答，而是又拋出一個問題。
「智旻，你覺得我很堅強嗎？」
「耶？噢……」朴智旻一時反應不過來，愣了一下說道：「嗯，非常堅強。」
「錯，我不總是這麼堅強啊。」閔玧其放下手臂，轉頭看向朴智旻，眼神因酒精而迷濛，卻也好像特別溫柔。
「但只要看到世界上還有像你這樣的一個人，一直是你原本的樣子，我就能相信自己也能初心未改，繼續做我喜歡的音樂吧。」
「無論是閔玧其還是SUGA還是AGUST D，初衷都不會改變啊。」
朴智旻在閔玧其的尾音落下前，就已經撲上去一把抱住他。
「哥，你喝醉了之後，話變多了。」朴智旻的聲音雖然悶在閔玧其的肩頭，但聽起來比稍早前雀躍了一點點。
「哈哈，是嗎？」閔玧其微笑，揉了揉眼前的小腦袋瓜。
「嗯，更坦率了。我也覺得這樣的哥很好。」朴智旻從溫暖的懷抱中抬起頭來，看著閔玧其，「以後無論是關於什麼的事情，我還是覺得哥你可以跟我多說一些。我不介意的。」
「既然你都這麼說了……不過可能要先把我灌醉？」
「唉，哥真是的。」朴智旻笑著扁了扁嘴。
「對了，我有打包一些辣雞翅回來，你要吃嗎？」
「欸？這麼晚還吃嗎？」
「算是慰勞你等我回家的犒賞囉。」
和朴智旻談心了一陣，閔玧其的酒也醒了大半。在拆雞翅的包裝時，他回想起今晚，也對於自己這麼一大串的告白感到不可思議。果然，遇上了朴智旻他就是沒轍啊。
不過，閔玧其沒有跟朴智旻說的是，每每看進朴智旻清澈的眼睛，他總能在其中看見自己的模樣。一如許久以前，某次朴智旻在錄音室錄製新專輯他被分配到的part，閔玧其在副控室透明的窗上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和朴智旻認真歌唱的身影有所重疊。
那個瞬間，閔玧其發現只要看著這麼一個人、看著朴智旻始終以最真實原初的樣子去努力追求夢想，他或許也能開始相信自己。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坦誠面對心底的憂傷，並透過音樂向全世界訴說那樣的故事。
哪怕多麼傷痛，仍是那些過往一點一滴成就了現在的閔玧其啊。最原本的初心，就是通往一切的起點。
於是那天晚上，閔玧其在工作室中寫下了未來計畫發行的mixtape中的第一首歌。
fin.
-
這篇大概是我寫同人文以來，放最多心力和情感去寫的一篇了。
以前總會害怕觸碰這樣的題材，因為我一點也不擅長寫一些深沉悲傷卻細膩的情感。
但我實在太愛又太心疼AGUST D，無論是他這個人的想法或mixtape都讓我深深喜愛，於是便想為這樣的他記錄些什麼。期間聽了許多次AGUST D這張作品，也反覆仔細地推敲了歌詞，希望寫出來的感覺能夠盡量貼近玧其當初創作時的心情。
寫這篇真他媽的累，但敲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，也有點慶幸自己當時就這麼傻傻地提筆寫下。
寫給令我深深景仰的AGUST D。
朴智旻坐在沙發上，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。綜藝節目同樣地好笑，主持人和來賓還是幽默風趣一如往常，但他現在卻沒有心思在意這些。
這已經是閔玧其第五天超過午夜還沒回宿舍了。
這週的前三天，他都待在錄音室忙母帶後期製作直到凌晨，昨天完成工作後還和Yankie哥一起去吃燒肉。今天則是看到他傳訊息回來說，Suran姐也加入了宵夜的行列，三人會在外面喝個夠才回來，要大家不用等他熄燈沒關係。
今年八月，閔玧其即將首度以AGUST D的名義發行個人mixtape。時至近日，他的收錄歌曲大抵都完成得差不多了，只剩下一些合作曲目要做最後的細節編修。
如同畫家要開首次個展、作家準備出版第一本著作的前夕一樣，這段時間，閔玧其幾乎天天泡在自己的工作室。不是在進行混音工程，就是在和製作人們開會，工作狂性格徹底顯露無遺。對這張mixtape的格外重視，讓他不僅對自己的要求更為嚴苛，工作起來也加倍拼命，為的就是要端出最完美的作品，向大眾呈現以「閔玧其」為獨立主體的世界觀與音樂性。
成員們對於閔玧其的工作狂行為感到十分理解。畢竟他們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的經驗，那種想對自己的作品和成果有所交代，所以拚了命追求盡善盡美的非常時期。
於是，除了「哥要記得睡覺啊」、「玧其還是要正常吃飯，別累壞了」之類的話，大家都沒有對閔玧其最近的生活型態干涉過多。他們從不吝於表現出溫暖的關心，卻也有默契地保留一個自在的空間，讓閔玧其盡情投入創作。再說，大家其實也都非常期待這張mixtape的產出啊。
朴智旻自然也是這麼想的。但有一股微小卻無法忽視的不安，卻同時在他心底悄悄醞釀。
他並不是擔心閔玧其吃不飽、睡不夠、工作太操勞，因為那些對長期以藝人作為職業的他們來說，都是能夠自我調適和排解的疲憊，是工作的一部份。朴智旻相信玧其哥知道自己在做什麼，他也看見了玧其哥為這張mixtape付出的巨大時間與心力，這些他都了解並尊重。
然而，他還是感覺被拋下了。
百無聊賴的朴智旻終究關了電視，然後揉揉自己的臉頰，嘆了一口氣。
接近午夜時分的客廳裡，只剩下他和窩在沙發另一端看書的金南俊，頓時顯得特別寬敞和寂靜。金南俊注意到朴智旻的小動作，便從《德米安》中探頭，朝弟弟投向一個略帶詢問的眼神。
「智旻，你要睡了噢？」
「沒有啊，只是覺得節目也沒什麼好看的。」朴智旻用手撐著下巴，望向黑漆漆的電視螢幕。
「……玧其哥回來時，可能都已經超過三點了喔。」金南俊雲淡風輕地冒出這句話。
「嗯……咦？哥你怎麼——」朴智旻突然瞪大眼睛，轉頭看向哥哥。
金南俊失笑，放下書本，將他一雙長腿橫亙到桌子邊緣，一副閒適又意味深長的樣子。
「智旻你啊，這幾天常常過了十一點還待在客廳，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玧其哥說呢？」
朴智旻常常覺得他南俊哥厲害極了。不知是否因為長期擔任隊長職務的緣故，許多關於人際之間的細微體察和情感，總能被金南俊收進那雙帶著溫和笑容的眼底。
朴智旻記得當初他和閔玧其剛開始談戀愛時，金南俊就是團內最快察覺的那一個。自己將這件事以驚訝的語氣和閔玧其訴說，換來的只是對方一個了然於心的笑容，說著：「果然是南俊啊，毫不意外呢。」
金南俊這些體貼和細心的特質，加上熱愛閱讀和思考的習慣，使他成為了弟弟們眼中心靈導師的最佳人選。而朴智旻今晚被金南俊這麼一問，也終於忍不住將過去幾天悶悶地壓在自己心口的煩惱與不安，通通傾吐而出。
上週三，朴智旻在錄音室等閔玧其完成當日工作時，看見了桌上幾張散落的歌詞，便問他自己能不能看。閔玧其不作他想，應了聲好就繼續掛上耳機去處理音軌的事情。
朴智旻翻了翻手中的紙張，知道那是《AGUST D》mixtape中收錄曲的歌詞。閱讀的同時，儘管紙頁輕輕揚起，他的心卻重重沉下。
若客觀來說，他會欣然評價這些詞句細膩赤誠、直指人心，還可以想像透過閔玧其的饒舌演出，將能傳達出多麼強烈的情感與能量。
可是他偏偏是朴智旻。他不只是一般聽眾，還是閔玧其重要的夥伴和戀人。當他看見字裡行間那些關於社交焦慮帶來的壓力、被夾在商業偶像和地下rapper之間的掙扎、質疑自己背叛了初衷的迷惘之後，他怎麼可能還保持客觀？
他只感覺到滿滿的心疼，並且隨著當初寫下這些歌詞的人，陷入了無盡的晦暗與悲傷。
「那、你們有聊過這些嗎？」金南俊在聽完弟弟的敘述後，平靜地開口。
「算有吧，」朴智旻遲疑了一下，「但玧其哥好像沒有想要聊得更深的意思。他總是簡單幾句帶過，還常常說：『就是你在歌詞裡看到的那樣了』。」
那天也是如此。朴智旻讀著歌詞，儘管難過卻沒有哭泣的衝動，而是眉頭深鎖、眼神認真，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那表情有多凝重。
後來等閔玧其忙完，朴智旻問起與之相關的事，閔玧其也只是笑著伸出手，輕輕地將朴智旻皺在一起的眉頭鬆開，然後說該回家了。
「我想，玧其哥會有那樣的態度，一定有他的理由吧智旻。」
「我想也是。」朴智旻看向金南俊的眼神暗了下來，「但是我也想更了解玧其哥的過去，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替他做點什麼啊。」
「玧其哥應該比我們想像的都還要堅強，否則不可能走過那些的。所以我覺得他需要的或許不是你替他做什麼，而是你們之間的溝通。」
就在朴智旻還來不及仔細思考這句話背後的意義時，金南俊已經闔上書本，起身的時候還不忘把桌上冷掉的茶帶走。
「智旻啊，等下玧其哥回來後，你要記得用自己的方式、好好地表達想法。」金南俊在離開客廳前，這麼說道：「因為，這就是我們音樂人的生存方式啊。」
時鐘指針劃過凌晨一點半，疲倦使朴智旻臥倒在沙發上，他於是閉上雙眼。然後，這段時間覺得自己被拋下了的那股無力感，在黑暗中忽然變得格外明顯。
起初他以為是因為和閔玧其的相處時間減少了而感覺如此，但後來才發覺，自己根本不在意那些，因為他全然尊重並理解閔玧其對專業的付出。他的乏力與不安感來自於閔玧其身邊的音樂夥伴。例如這次因mixtape而合作結緣的Suran和Yankie，甚至是平常與自己就熟稔的Pdogg和Slow Rabbit。
在朴智旻心目中，這些天賦才華的人，因為直接或間接參與了《AGUST D》的專輯製作，而得以更深入了解玧其哥當年憂鬱且掙扎的心路歷程。畢竟，像他們這樣常常窩在錄音室一起工作，又或是像這兩天約出去吃宵夜什麼的，不可能不聊到過去的故事啊。
是忌妒或吃醋嗎？在夢境的邊緣，朴智旻意識矇矓地問自己。
不是的，完全不是。想到有人能與閔玧其一同分擔憂傷的記憶，他覺得很開心。總覺得或許這麼一來，閔玧其所背負的重量也能被減輕些。
他只是有點氣自己不敢問得更深入。他只是質疑自己是不是即使開口問了，仍會因為年齡和經歷的差距而幫不上忙、說不出安慰的話。
他只是好想告訴玧其哥——明明我也在你身邊、也可以聽你說啊。
恍惚之間，他聽見門鎖轉動的細碎聲響，接著是門把被轉開的聲音。
朴智旻緩緩睜開雙眼，天花板上過度明亮的燈光讓他有些掙扎。然而在看見他所等待的人之前，那個人的聲音先竄進了耳膜。
「咦……智旻？你怎麼沒在房間睡？」閔玧其的聲音有些沙啞，酒精催化了他本來就帶點酒醉音的嗓子，讓人聽不出來此時他話語中的情緒。
朴智旻聽見哥哥的聲音，倏地坐起身，瞄了一眼時鐘，凌晨三點零九分。
「在沙發上不小心就睡著了……」這也算是事實吧，朴智旻想，「哥，今晚跟他們出去很開心吧？」
喝醉時的閔玧其，雖然講話常常低沉到糊在一起，但動作和言語卻比平常更放得開。他隨手把包包丟在桌邊，走到朴智旻身旁，和他一起靠在柔軟的沙發上。
「嗯，開心啊。Yankie哥說笑話的功力可能跟碩珍哥有得比，哈哈。」他低聲笑著，眼睛瞇成一條線。
朴智旻看見閔玧其的笑容，也不自覺勾起微笑，但卻是略帶苦澀的那種。
「哥和他們應該什麼都能聊吧。」
「也不是什麼都聊啦，多半是在講這次製作上的事情，或一些日常吧。」閔玧其沒注意到朴智旻的表情，自顧自地說著，「但喝起酒來還真是挺痛快的。」
「確實mixtape中有很多故事可以說呢。」他覺得自己好像快哭了，雖然眼眶沒有濕潤，但彷彿有什麼東西如鯁在喉，「即使沒有機會參與過去，我、我也可以跟哥聊聊那些啊。」
閔玧其這時才明瞭朴智旻今晚在客廳的等待，以及有點悶聲壓抑的嗓音是為了什麼。聰明如他，馬上就想起了上週弟弟好幾次問起自己的那些事情。
「那些……也沒什麼啦，智旻。」他伸手拍拍朴智旻的頭，把對方的瀏海壓得低低的，幾乎要蓋住眼睛，讓朴智旻看不清楚他的表情。「都是過去的事了。」
「哥每次都這麼說。」不知是第幾次聽見閔玧其的輕描淡寫，他仍舊不能理解。那些明明是那麼沉重的事情，為什麼玧其哥就是不願讓自己替他分擔呢？
抬起頭，朴智旻握住閔玧其伸出來的那隻手。儘管潤紅著眼角，他的眼神卻堅定無比。然後他用稚嫩的嗓音，清晰地說出在腦海裡縈繞了好幾天的那句話。
「我只是希望，哥偶爾也能多依賴我一點啊。」
閔玧其怔住了，他完全不知道朴智旻最近揣懷著的，原來是這樣的心思。他以為弟弟只是好奇、只是體貼，卻不知道對方的溫柔已經貼心至此，甚至希望自己能和他分享那些回憶裡的憂傷。
但他怎麼可能捨得。
「我啊，」過了幾秒，閔玧其終於開口，嗓音低沉到字句都黏在一起，「才捨不得把你當成情緒的垃圾桶。」
「咦？哥是什麼意思？」
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，傻瓜智旻。」閔玧其反手回握朴智旻的手腕，拇指在他溫熱的掌心摩娑，「那些事情，透過音樂來表達，對我來說就很足夠了。」
他很少提起自己曾經涉足過的那些深沉黑暗，一方面是他並不覺得純粹口述，人們就能理解那種傷痛。況且，他需要的從來不是能夠傾倒情緒的對象、不是非得要有人聽他說。因為他寄情於音樂，將真實經歷透過音樂抒發就已經是莫大的救贖。
而且，閔玧其知道他們每個人能走到這裡，都是踏過旁人難以想像的辛苦與磨難，因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題要面對。有些傷口不是互相舔舐就能痊癒，只有自己本身和時間是解法。
「那……製作人哥哥們呢？」朴智旻聽懂了閔玧其的話，心底某一小部分覺得有點暖，卻還是忍不住追問。
「啊？哥他們怎麼了嗎？」
「你都會和他們聊到那些嗎？製作mixtape的期間。」他努力不讓自己聽起來像在吃醋，儘管他確實沒有，但還是有點羨慕他們能被閔玧其所依賴。
「哥他們頂多是給我鼓勵和打氣罷了。我們聊的最多還是音樂部分，或是討論歌詞的flow和韻腳什麼的。」閔玧其和朴智旻分享了一些在錄音室發生的趣事，然後又慎重地說：「而且，其實我最想跟他們說的，還是感謝吧。感謝他們願意相信我的音樂、相信我。」
經過數年來的碰撞和掙扎，閔玧其始終明白，他唯一能信任和仰賴、能確定永遠屬於自己的東西，就只有他的才華而已。
宣洩情緒、批判社會、詮釋生命、武裝自我，他把饒舌的節奏和韻腳當作武器，強烈地向世界宣示他閔玧其的存在。然而有時候這鋒利的武器不指向外頭，而是向內生長，戳刺著時而脆弱憂傷的自己。
直到遇到一群夥伴，一群原來自己可以依靠、也想保護的人，他才知道才華也能是柔軟的，可以拿來說很多不一樣的故事。例如關於夢想的描繪，又例如情歌。這種乍聽之下俗濫、實際寫起來卻讓他心情愉悅的作品，在遇到朴智旻之前，他根本不曾認真寫過。
以才華為養分，以音樂為媒介，並用自己獨特的方式，好好向世界說上比一千零一夜還要多、還要豐富的故事。這也是閔玧其這張mixtape的製作初衷。他想呈現出自己卸下了偶像身分的真實模樣；他想紀錄那些曾經在自己生命中，刻下深刻軌跡的悲傷。他想，這就是他們作為音樂人的生存方式。
「智旻吶，」閔玧其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醉，只是看著朴智旻不如平時神采奕奕的模樣，就忽然想說好多好多話，他想念他的笑臉。「你知道嗎？」
「我喜歡你本來的性格，傻傻的、衝勁十足、喜歡的心情永遠寫在臉上。」說完，他還笑著捏了捏朴智旻的臉，「一直把你推開但你還是會回到我身邊，跟我很不一樣呢。」
「所以，你只要一直是你自己就好了。這樣就很好。」
「你應該不知道，我有多依賴這樣的你吧？」
說完這些話，閔玧其像是氣力放盡，整個人往沙發椅背靠上去，用交叉的雙臂蓋住臉龐。以至於他並沒有看見朴智旻偷偷擦掉了從眼角滾下來的淚水。
能以自己本來的模樣，被深深地喜愛和依賴著，這麼幸福的事情，朴智旻本來想也不敢想。但如今，他已經聽見了喜歡的人親口對他證實這些。
「真的只要這樣就可以了嗎？這樣就能讓玧其哥你依賴了嗎？」聲音有點哽咽，他想閔玧其大概已經猜出了自己剛哭過。
然而，閔玧其沒有直接回答，而是又拋出一個問題。
「智旻，你覺得我很堅強嗎？」
「耶？噢……」朴智旻一時反應不過來，愣了一下說道：「嗯，非常堅強。」
「錯，我不總是這麼堅強啊。」閔玧其放下手臂，轉頭看向朴智旻，眼神因酒精而迷濛，卻也好像特別溫柔。
「但只要看到世界上還有像你這樣的一個人，一直是你原本的樣子，我就能相信自己也能初心未改，繼續做我喜歡的音樂吧。」
「無論是閔玧其還是SUGA還是AGUST D，初衷都不會改變啊。」
朴智旻在閔玧其的尾音落下前，就已經撲上去一把抱住他。
「哥，你喝醉了之後，話變多了。」朴智旻的聲音雖然悶在閔玧其的肩頭，但聽起來比稍早前雀躍了一點點。
「哈哈，是嗎？」閔玧其微笑，揉了揉眼前的小腦袋瓜。
「嗯，更坦率了。我也覺得這樣的哥很好。」朴智旻從溫暖的懷抱中抬起頭來，看著閔玧其，「以後無論是關於什麼的事情，我還是覺得哥你可以跟我多說一些。我不介意的。」
「既然你都這麼說了……不過可能要先把我灌醉？」
「唉，哥真是的。」朴智旻笑著扁了扁嘴。
「對了，我有打包一些辣雞翅回來，你要吃嗎？」
「欸？這麼晚還吃嗎？」
「算是慰勞你等我回家的犒賞囉。」
和朴智旻談心了一陣，閔玧其的酒也醒了大半。在拆雞翅的包裝時，他回想起今晚，也對於自己這麼一大串的告白感到不可思議。果然，遇上了朴智旻他就是沒轍啊。
不過，閔玧其沒有跟朴智旻說的是，每每看進朴智旻清澈的眼睛，他總能在其中看見自己的模樣。一如許久以前，某次朴智旻在錄音室錄製新專輯他被分配到的part，閔玧其在副控室透明的窗上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和朴智旻認真歌唱的身影有所重疊。
那個瞬間，閔玧其發現只要看著這麼一個人、看著朴智旻始終以最真實原初的樣子去努力追求夢想，他或許也能開始相信自己。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坦誠面對心底的憂傷，並透過音樂向全世界訴說那樣的故事。
哪怕多麼傷痛，仍是那些過往一點一滴成就了現在的閔玧其啊。最原本的初心，就是通往一切的起點。
於是那天晚上，閔玧其在工作室中寫下了未來計畫發行的mixtape中的第一首歌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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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篇大概是我寫同人文以來，放最多心力和情感去寫的一篇了。
以前總會害怕觸碰這樣的題材，因為我一點也不擅長寫一些深沉悲傷卻細膩的情感。
但我實在太愛又太心疼AGUST D，無論是他這個人的想法或mixtape都讓我深深喜愛，於是便想為這樣的他記錄些什麼。期間聽了許多次AGUST D這張作品，也反覆仔細地推敲了歌詞，希望寫出來的感覺能夠盡量貼近玧其當初創作時的心情。
寫這篇真他媽的累，但敲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，也有點慶幸自己當時就這麼傻傻地提筆寫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