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here the wild things are.

[贈文/原創] 視野的限界


2020贈予親友喀噠的生日賀文。

壽星說想看她的OC與我的OC互動的樣子XD








  當梧念依約抵達台北101四樓的都會廣場時,她並沒有看見徐海樂的身影。

  初秋的陽光被篩進挑高的樓層間,映出一片窗明几淨的精品店風景;中央那座繽紛盎然的花園迷宮,也讓人得以在都市叢林重拾片刻的舒心寧靜。然而,眼前所有的高貴華美,對她而言都遙遠到近乎無關。

  瞥了一眼手機螢幕,還有三分鐘就是約定時間,如果對方連壓線都來不及的話——

  「欸!梧念,這裡——!」

  常在班上聽見的那道嗓音此刻迴盪在這偌大空間裡,熟悉依舊。她循著聲音的方向抬頭,很快就找到已經靠在手扶梯上方隔板邊緣的徐海樂,正興致勃勃地朝自己揮手。

  對上徐海樂的目光後,梧念回應了一個有禮的淺笑,但在距離之下想必只會顯得微不足道吧。她快步穿越廣場,稍微提起長裙,走上通往五樓的手扶梯,同時在心裡暗暗評價自己的笑容。


*


  如果不是在選修課被分派到同組交報告,徐海樂想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和梧念交換「呃抱歉,剛剛教授說要翻到哪一頁?」以外的談話。

  她之所以選擇在今年重回校園進行在職進修,除了考量到工作已逐漸上軌道,更因為這學期系上加開了不少自己感興趣的選修。但率性如她,期初沒把課綱看仔細,於是在旅行文學課的分組名單出來後,她才第一次和自己的組員有了認識與交集。


  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後,她們迎來的是一片尷尬的空白。

  不習慣和未熟識之人相看無言的徐海樂率先打破沉默,她裝作認真研讀自己早已滾瓜爛熟的說明講義,開口道:「呃⋯⋯那妳有什麼想法嗎?關於小論文的實地勘查要去哪裡取景。」

  鄰桌的女孩長長地嗯了一聲,低頭盯著桌子,淡漠的眉毛微微蹙起。趁著兩人視線沒有交會的時機,徐海樂偷偷觀察起梧念。她看得出來對方並不是在假裝思考、實則用發呆敷衍當下的場合,而是正認真思量著所有地點的可能性。


  她一直都是這樣,同班了半學期,徐海樂其實都看在眼裡。在上課鐘響前同學零散入座的片刻,在課間開放討論的時候,以及課後大家嚷著走了啦吃晚餐買飲料的喧鬧中。梧念總是安靜不多話,硬要歸類的話,大概就是每個人在大學時代的班級裡多少會遇到的那種、內向到你直至畢業都不會和他有所互動的同學。

  然而,她的存在卻不透明。因為她的隱形是自願的。

  她似乎已經習慣隱身於人群裡,只為將自己摺進一道窄小而舒適的間隙,然後潛入腦海中最私密深沉的漩渦打轉。倒不至於令人難以親近,偶爾見她與同學的互動都是有禮且得體的。只是那雙時常盯著看不見的遠方的眼底,好像總覆蓋著一層記憶的薄霧,讓她既能從中透見世界,卻又微妙地劃出疏離的界線。那道霧氣淡薄,理應不難跨越,但被壟罩在霧中彷彿令她感到心安,所以也從未有人打擾。

  不過,毋須越界,徐海樂也猜得出來對方是擅長表達想法的,或許不是以話語的形式,而是文字——根據她隨身攜帶的那本筆記本推斷。她聽過梧念在課堂被點名發言時,說話儘管輕緩平靜,卻從不支吾困頓,內容也充滿條理和憑據。


  如同此時,她們需要的就是她的回答。

  怕她一時沒靈感,徐海樂又主動提了一些市區的文化景點和近郊的自然地景作為補充。

  最後,梧念終於抬起眼,語氣節制而謹慎,「其實都好耶。我沒去過太多地方,所以應該哪都行。」

  「那海樂覺得呢⋯⋯嗯,這樣稱呼妳是可以的嗎?」

  「當然沒問題,哈哈。」她很開心自己又靠近了這位夥伴一點,「那我和妳相反,就是因為去過一堆地方,所以反而不知道從何挑起。」

  接著,她開始自顧自地條列起一些私心認為值得再訪之處。雖然一旁的梧念仍是靜靜地聆聽,沒有發表太多意見,但信服的眼神就像是在說著:即使是世界上最平凡的所在,要說能被妳逛成一座玩不膩的遊樂場我也信。

  「如果能一次把這些地方走完,妳應該會很開心吧。」徐海樂聽見對方輕聲感嘆。

  「啊!感謝提醒,」突然頓悟了什麼,她於是轉過頭,笑得自信滿滿,「我知道我們可以去哪了。」


*


  才剛走出通往101觀景台的高速電梯,打在耳膜上的轟鳴尚未平息,梧念就先被前方大面積落地窗外的風景吸引了目光。

  「到了!」身邊的徐海樂難掩興奮,早已邁開步伐走上前。

  極其難得地,她也感受到一絲久違的雀躍如墨水般於心頭緩緩綻放。

  在這離地近400公尺的空間裡,腳步依然踩得小心翼翼,每一分的前進卻都藏不住期待。見前一組遊客剛離去,梧念來到窗邊,先是深吸了一口氣,才貼著玻璃向下俯視。下一秒,夕陽餘暉下的斑斕城市便鋪滿了她的視野,溫柔而張狂。

  火柴盒般的車輛行駛在筆直的道路上,行人和路樹都變成了微縮的模型,建築的樣貌也因為角度的不同而令她大感新奇。在制高點上,能清晰看見河流與堤岸穿越了城市,連同錯落在市區的片片綠地、遠方起伏的山丘,勾勒出深淺有致的層次感。


  她任自己沉浸在窗外全新的風景中,同時聽著徐海樂指認景點,熱情得像是在為觀光客導覽。市政府前就是常辦路跑比賽的仁愛路,捷運藍線大概是從這邊到那邊,咦妳看國父紀念館的水池從這裡看起來好迷你,看到了嗎那個圓形蛋頂的體育館,是我大學母校喔。

  這天傍晚,天空暖橘色的雲很淡,柔和的暮光為城市鍍上鮮明的輪廓。沒過多久,她也看見了學校和租屋處大致的位置,就在不遠的地方。

  原來自己今天就是從那裡抵達這裡的嗎?她忍不住在心裡想像起明明踏實走過,卻沒有具體認知的路徑。

  梧念突然覺得有些陌生,關於台北這她從未見過的模樣。可是恍惚之間,她又因自己終能在其中辨識出一兩處熟悉的角落,產生了某種錨定的安心感。


  沉默之中,她凝視著西沉的夕陽為城市染上色彩,沒有注意到徐海樂正悄悄轉過頭看向自己。

  「是不是常常有人說妳都低著頭啊?」

  「嗯?」她回過神,愣了一下才坦然回應道:「嗯,或是遠方。」

  「然後他們就會叫妳『抬頭挺胸往前看』對吧。」略顯滑稽地,徐海樂模仿起她刻板印象中長輩常有的語調。

  「⋯⋯是這樣沒錯。」

  「他們好奇怪喔。」她沒有意料到對方會給出如此真摯的評論,「都不知道明明有些風景,是只有低著頭才看得到的啊。」


  也是呢,順著徐海樂的視線,梧念朝下方望去。商家的燈火和車流的光暈逐漸點亮了街道,淺淺的微笑也不自覺地浮現在她的嘴角。

  那個瞬間,她感到既謙卑又貪婪。第一次發覺到原來要將過去數年來所居住的這座城市,一口氣收進眼底,竟也不是太過困難。然而在想像力把視野撐開以後,限界之外的廣大風景,自己又該如何真正抵達呢?

  她一時還沒能想得那麼深刻,也無法確知眼前這片不需要抬頭就看得見的獨特風景,是否真能讓自己難以忘懷。

  暗下來的天色襯著窗,重疊了自己的身影和城市的模樣。到頭來還是捨不得眨眼吧,關於這一切,她只想盡可能記得。





fin.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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