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SD/全員向] 仲夏白日夢

　　從木桶中取出適量醋飯，放在四隻手指與掌心相連的指節上，用另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塑型，不過度擠壓，而是帶著適中的輕柔與巧勁，讓醋飯保留恰到好處的清爽蓬鬆。接著拿起一旁已切片的醬油漬鮪魚，抹上一點山葵，蓋上醋飯，在手掌間來回滾動輕壓，直到這些不同層次口感的美味，通通融為一體。
　　魚住純將最後一貫鮪魚握壽司放上盤子，大功告成。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品，細細品味著平靜而專注的料理過程所帶來的禪意。
　　然而，一抬起頭，視線越過吧台，映入眼簾的又是另一片熱鬧喧騰的風景。

　　湘北籃球隊的成員坐在店內最裡側那兩桌，少年們高大壯碩的身形讓小小的角落顯得更加擁擠，只要動作稍大就會碰撞到彼此的手肘，甚至在下一秒直接掀翻醬油碟。即便如此，他們仍樂此不疲地窩在一起。

　　「靠，這盤軍艦怎麼只剩一個，我還沒吃到鮭魚卵欸！」
　　「喂臭狐狸你筷子給我離開那杯茶碗蒸！先說喔，裡面的蛤蜊是我的！」

　　櫻木花道和流川楓依舊針鋒相對，新任隊長宮城良田非但不勸架，還在一旁鼓譟，三井壽便趁亂夾走了最後一塊烤鯖魚。木暮公延微笑旁觀著這一切，像是想將這道即將從日常變成回憶的光景，牢牢印在腦海中。和他同樣剛升上大學的赤木剛憲則看起來十分頭痛，而魚住相信這絕對不是因為自家料理不夠美味的緣故。

　　最令他感到困惑的是，這群人的吵鬧與拌嘴明明一刻也不曾停止，桌邊的空盤依舊以超乎預期的速度堆高累積中。
　　現役運動員的食量果然不容小覷啊，他做出結論，並且在這個意識闖入時才後知後覺發現，他早已在心裡明確地將眼前這些傢伙和自己區隔開來。
　　運動員和廚師。
　　籃球場上和吧台後方。
　　實踐夢想的人，曾經做過夢的人。
　　在這個夏天來臨之前，魚住純從陵南高校畢業，從籃球場上退役，也正式從這場做了三年的白日夢中醒來，然後一腳踏進現實。



　　在對一件事物產生興趣時就發現自己天份不如人，對年輕的心靈無疑是一道殘酷的打擊，何況那還是一項競技運動。無關輸贏的比賽、超越勝負的胸襟，都只是拿來自我安慰的藉口罷了。既然要練就要練到好，要比賽就要比到贏，誰不是懷抱著對勝利的渴望和野心來到這座球場上？彼時剛升上高一的他如此告訴自己，然後擦掉臉頰上的汗水，重新開始新一趟的體能訓練。

　　就這樣，他日復一日跟著隊上前輩進行基礎練習，哪怕要從比較遠的起跑點出發，他仍相信努力必定有所收穫。然而他很快就發現，天賦有限的人終究會在這條路上走得比較辛苦。
　　天生的手感與協調性、仰賴經驗累積的球商和判斷力，他明白這些都不是在短時間內就能一手掌握的武器，但在神奈川縣的同期中已有幾位選手逐漸嶄露鋒芒，令他更顯黯淡。其中還有一位儘管名不見經傳，未來卻極有可能是強勁敵手的球員令他特別在意——來自鄰校湘北的赤木剛憲，一個幾乎和他一樣高大的同級生，打的是同樣的中鋒位。
　　是在那時他才意識到，比天賦有限更殘忍的是，他還有一點優勢。
　　最初他們總說他身高足夠體格又好，好好磨練一定是一塊打籃球的料。而正是這只比一般人好一點的優勢，讓他被寄予厚望，讓他知道自己還有點資格在球場上闖蕩，更讓他對籃球難以言棄，卻又只能在搆不著才能天花板的地方苦苦掙扎。

　　後來他們開始改口，譏諷他就只是長得高而已，球技遠不足以將身高優勢徹底發揮。嘲諷的話一旦聽多了，連他自己都快要相信那就是事實，接著便是灰心喪志、退意萌生。然而在田岡教練畫出他心目中的夢幻隊伍、告訴他身高也可以是得天獨厚的武器，他最終選擇留下，並下定決心成為那支隊伍裡的中鋒。

　　就當作是做一場悠長的白日夢吧，魚住純看向體育館外遙遠而蔚藍的天空，清楚在未來等待自己的是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，因此高中三年的籃球生涯，從開始那一刻就在向終結倒數。而揣懷著希望和野心，在白日夢裡什麼都有可能發生，對吧？
　　於是在更具目的性的艱辛訓練中，他的進步顯而易見，逐漸成長為一名主將該有的模樣。接著他升上了高二，終於迎來和湘北的首次正面對決。
　　那天，陵南拿下了勝利，他卻被赤木剛憲徹底完封。



　　「那群白癡太吵了，我過來這裡坐。」
　　一道低沉的嗓音從前方傳來，魚住一抬眼就看見赤木端著一杯烏龍茶，擰著眉心坐進了吧台的椅子上。
　　「哈，你們家的人還真是老樣子。」他擦了擦桌面，端上一壺新沏好的茶，然後繼續手邊的備料工作。
　　「雖然在球場上是挺有模有樣的，但說到底還是一群幼稚的白痴。」
　　話落至此，赤木嘆了口氣，魚住則點頭表示認同。他想起去年冬季選拔賽中的那支湘北，少了赤木和木暮兩位備考的高三生，雖然實力略減，但整體表現並不差。只是好幾次櫻木搞笑鬧場時，他很難不注意到前排觀眾席上赤木略微震動的背影——絕對是在強忍著起身喝斥學弟的衝動，同為曾經的球隊隊長，他完全能同理赤木的心情。

　　他們的關係一直是如此，昔日是賽場上的勁敵，相互敬重且認可對方的實力，在場下雖因不善言詞，所以談起話來偶爾有些尷尬，卻又不至於太難以忍受。魚住猜想，或許是因為，某種程度來說他們也算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吧，他低頭看著自己剛刨好的一盤蘿蔔絲。
　　「原來你又在削蘿蔔啊。」
　　赤木順著他的目光，往吧台內側的料理台看去，然後兩人同時想起了去年夏天那場驚心動魄、令人難忘的IH賽事，以及場邊同樣令人難忘的軼事。他們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

　　現在回想起來，魚住不得不承認自己當初確實過於衝動，但他一點也不後悔。正因為自己切身走過相似的道途，他更不甘心淘汰了自家隊伍的人在面對山王工高時如此一蹶不振。

　　高二初次敗於赤木的那次經驗，對他而言是打擊也是激勵。以為自己早就認清了技不如人的事實，但在輸給與自己各方面都如此相似的對手之後，他才知道有一種心情是不想被強大的勁敵看不起。於是他比以往都更加努力訓練，隊上也迎來了仙道和福田這般優秀的後輩選手，陵南籃球隊開始朝著田岡教練夢想中的藍圖成長。

　　然而在爭奪代表神奈川出賽IH的系列賽事中，陵南無論對上海南或湘北都陷入苦戰，在場上的無力感也迫使他再次正視這個殘酷的事實——作為中鋒，他連當神奈川第一都不夠格，遑論闖進全國賽？
　　奇妙的是，在認知到這點後，他反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釋然，坐在場邊冷靜觀賽的期間甚至看得更加清晰。看著福田在籃下切入的漂亮動作，仙道精準的傳球與得分，還有每一個隊友燃燒著鬥志的眼神，他突然意識到，就算自己不是最強的中鋒又如何？他只要有足夠的能力與隊友作配合，盡可能讓這支隊伍出手、投籃、得分，最終奪下勝利，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？
　　要比賽就要比到贏，這是他最初對籃球產生興趣時告訴自己的話，卻也是在最後那場比賽才真正明瞭，勝利並非總是關乎個人的強大。

　　雖然那天他們仍以些微差距輸給了湘北，魚住卻覺得這就是這場白日夢最好的終點。
　　在僅只佔據他人生一小部分的高中三年裡，他允許自己墜入一場夢，然後傾盡時間與精神去拚搏，讓白日夢不再只是虛妄的空想，而是在心底切實留下了些什麼。
　　回頭望去，他擁有一群優秀的隊友，面對了無數可敬的對手，還在一次次自我探問中重新認識自己，痛快地做了一場最真實的夢。
　　因此夢醒之後，回到現實，他只覺得盡興又滿足。



　　當回憶如潮水般湧現，魚住不禁心生感觸，卻又不願讓情緒顯現在臉上。最後他癟癟嘴，面無表情地嗆道：「我那時去削蘿蔔，只是不想讓其他學校的人以為神奈川的中鋒都只有你這點水準。」
　　「啊？你有什麼資格說我？」赤木跟著板起面孔回擊，彷彿回到了許久以前，每次賽前兩隊相互叫囂的熱鬧場景。
　　而在這樣的時刻，有些人絕對不會缺席。

　　「老大你一個人躲在這裡享用什麼好料啊！」
　　「哇喔——大猩猩和人猿大王在吵架嗎！好像很好看喔！」
　　「笨蛋你閉嘴！」

　　不知從何時開始，湘北的其他人也紛紛湊過來看起了熱鬧，赤木無奈地搖頭，惋惜自己耳根清淨的時光是如此短暫。魚住則端上一盤鮭魚握壽司作為招待，心想湘北上了大學的OB們都趁黃金週回來了，自己是否也該找個時間回球隊探望。
　　不知道學弟他們帶隊情況還行嗎？教練會不會又被氣到長出新的皺紋？
　　他的思緒飄回了當初自己做夢的那個地方。


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