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SD/良彩] 漫長冬夜裡一個永恆的夢

　　聖誕假期前夕，紐約JFK機場往來如織的人潮更勝平常。有人推著禮物和行李，準備登機飛往家的方向；也有人留在這座城市守候，等著家人自遠方歸來共度佳節。幸福歡欣的氣息洋溢在航廈的空氣裡，早晨的雪無聲地落在挑高的玻璃天花板上。
　　這裡不是他的家鄉，他卻同樣在等待一個從遙遠國度飛來探望他的人。
　　來到美國挑戰NCAA的第二個學年，宮城良田總覺得這個冬天特別漫長。


　　明明過去三百多個日子都熬過了，怎現在連班機抵達到乘客出關這麼短的時間都難以忍受呢？他盯著入境大廳的電子看板，無意識地抖著腳，原本就張揚的眉毛擰得更深了。
　　十三小時的飛行，窄小的座椅和沉悶的機艙，從東京到紐約航程的每一個片段，他都清晰記得。那時他像是想回到美好昨日那樣迫切地跨越換日線，最後卻來到一個離家鄉更遠的地方，追逐著兒時只敢小心翼翼想像、如今觸手可及的夢想。
　　去年收到雪城大學錄取通知信時，他最想第一個告知，也最捨不得說出口的對象都是她。
　　真不想和妳分開。我如果寂寞得想妳想到快死掉怎麼辦。無論是以撒嬌或陳述事實的語氣，他都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，她也貼心地沒有拆穿他的逞強。握著那張單程機票，彼此都知道那就是他該義無反顧前行的方向。
　　「你就好好訓練、專心打球，然後在紐約等我！」
　　彼時說出這般帥氣發言的女孩，現在已經準備實現承諾。

　　於是，當宮城良田終於在入境大廳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時，他根本還來不及出聲，就先聽到了那道太過久違、卻一如往常溫暖的嗓音。
　　「我來找你了！良田——！」
　　在所有心願都會實現的這個時節，偌大的機場裡，井上彩子笑著走向她泣不成聲的男友。



　　從機場出發的地鐵班次總是格外擁擠，宮城抵著彩子沉重的行李箱，同時一手將她護在人群之外。兩人站得極近，列車的每道轉彎都讓他們更貼近彼此，即使在氣味紛雜的車廂裡，呼吸間仍是令彼此安心的熟悉氣息。

　　「我簡直遜斃了……」回想起方才的場景，宮城脹紅了臉，低聲哀鳴。
　　「哈哈，有什麼關係，」彩子揚起嘴角，「看你哭成那樣我就知道你真的很想我了。」
　　「嗚嗚彩子，難道妳都不想我嗎？」
　　她笑了笑，沒有回答，只是伸手將他抱得更緊一些，臉頰貼在他的胸口上，感受夾克的外層被車廂暖氣烘出一層暖意。
　　看著窗外流逝而過的風景，她想像著宮城在這座城市裡一個人走過的春夏秋冬。陌生的環境和語言，重新建立的人際關係，強度拉高的訓練和比賽，過去曾無數次在信裡讀到的紐約生活，如今她總算在戀人更堅毅的眼神、在他更稜角分明的側臉上見證。
　　她的男孩已在不知不覺間成為男人。

　　「良田你真的長高了呢。」彩子抬起頭，對男友露出燦爛的笑容，並在將對方抱個滿懷之際，滿意地感受到摟在自己腰際的那雙手顫了一下。
　　面對自己時還是一樣靦腆這部分，倒是一點都沒變啊。
　　她輕笑出聲，宮城迅速羞紅了臉頰。



　　連日紛飛的雪停止在那個晴朗的午後，他們先到車站寄放行李，再前往當地一家頗負盛名的餐酒館。用餐時間餐廳裡擠滿了人，電視上轉播著美式足球比賽，他們靠在窗邊的立桌大口咬下道地的美式漢堡。芥末醬滴在盤子上，肉排被擠了出來，彩子指著吃相狼狽的宮城哈哈大笑，下一秒卻發現他伸出來的手停滯在半空中，還一臉欲言又止。

　　「怎麼了？」
　　「妳也差不多啦……」指尖幾乎能觸碰到她的臉頰，「喏，嘴角沾到了。」
　　彩子於是傾身向前，讓他輕輕替自己抹掉番茄醬的痕跡。
　　「那吃飽後下一站是什麼呢？導遊先生。」
　　「當然是觀光客必去的景點囉。」宮城從口袋掏出地圖小冊攤開在桌上，開始一一介紹圖中他悉心註記的地標。
　　自己對紐約市的了解其實不算深，宮城心想，畢竟雖然同樣位於紐約州，但從他的校舍前往市中心至少得花上四小時的車程。在忙碌的球隊生活裡，過去這一年他也僅有過幾次和朋友一起造訪市區的經驗而已。
　　所以現在能和全世界自己最喜歡的人牽著手、在銀白色的中央公園散步，絕對是他想像中能發生在這座城市裡最夢幻的風景。

　　「你寄給我的第一張明信片是不是就是在這裡拍的？」
　　「嗯啊，不過照片裡是夏天的中央公園，花開的時候很多人會來這裡野餐喔。」
　　「聽起來真棒耶，下次有機會我們也一起來吧。」彩子在寒冷的空中呼出白煙，語氣輕鬆得彷彿他們還身處高中時代，正在討論待會練完球又要一塊去哪家拉麵店吃晚餐。
　　「好啊，找大家一起，再邀請教練和師母，妳記得我們母校附近有一座可以賞花的公園吧？」
　　聽見這句話，她立刻轉頭看向他，睜大的雙眼裡盈滿驚喜，宮城則得意地勾起嘴角。
　　「明年三月賽季過後，我打算回日本一趟。」他拉起她的手在臉頰上輕蹭，「到時候就換彩子來接機囉，麻煩妳了。」
　　「哈哈，那我需要為球星鋪紅毯嗎？」
　　「舉一張牌子寫『日本NO.1控衛』我就知道是在歡迎我回家了啦——」
　　他們笑聲爽朗，腳步輕盈，踩著鬆軟的雪發出了細碎的聲響，並沿著尚未結凍的湖泊留下深淺不一的足跡。像是走了好長好遠的路，才終於來到此時此刻，一起站在這個地方。

　　還不夠普及的網路、昂貴的長途電話、親筆寫下的航空郵件，這是屬於二十世紀末的浪漫。
　　為了買機票打工存錢、對抗時差收看NCAA轉播、上了大學依然活躍於籃球場邊，這是井上彩子的浪漫。
　　而對宮城良田來說，他的浪漫是信只寫了幾行便揉了又丟，字斟句酌仍無法適切表達思念；是站在一片熱烈呼喊的橙色海洋中（*註），以為一轉身就能看到場邊那個拿著紙扇、戴著紅色鴨舌帽的身影。
　　他的浪漫是在紐約夜裡做過所有美好的夢，夢裡都有彩子的存在。
　　有時他甚至分不清那是昨晚的夢境，還是在日常間隙裡想像的一瞬。

　　他會拉著她擠進時代廣場跨年，在倒數直到新年來臨那一刻低頭吻上她。
　　他會帶她去麥迪遜廣場花園看職業籃球賽，鬥志高昂地指著球場說未來換他站在場上。
　　他會和她一起登上帝國大廈，在晚霞與夕陽裡逆著光，然後拿出那個鑲有戒指的小盒子——啊啊、彩子聽到這個夢一定會笑他太過瘋狂又誇張，事到如今宮城才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。
　　他看向倚在自己肩上熟睡的女孩，她的捲髮塞在耳後，因時差而疲倦的面容埋在圍巾裡。冬季的夜晚降臨得早，返回雪城的巴士搖搖晃晃，他自己其實也很睏，但當現實比夢境更加美好，他怎樣都捨不得睡著。

　　晚安良田，祝好夢。記得上一次通話時，彩子最後這麼輕聲說道。
　　而此刻他握著她的手，知道今夜即使無眠，自己也會擁有最好的夢。



fin.


*註：雪城大學 (Syracuse University) 籃球隊名為「雪城橘軍」 (Orange)，橘色是隊伍的代表色。



不免俗ㄉ再來推一下新刊《Seasonal Daydreams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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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場次見！